前奉诏书,臣等绝朝,心离志绝,自分黄考无复执珪之望。不图圣诏猥垂齿召,至止之曰,驰心辇毂。僻处西馆,未奉阙廷,踊跃之怀,瞻望反仄。谨拜表献诗二篇,其辞曰广於穆显考,时惟武皇,受命于天,宁济四方。朱旗所拂,九土披攘,玄化滂流,荒服来王。超商越周,与唐比踪。笃生我皇,奕世载聪,武则肃烈,文则时雍,受禅炎汉,临君万邦。万邦既化,率由旧则;广命懿亲,以藩王国。帝曰尔侯,君兹青土,奄有海滨,方周于鲁,车服有辉,旗章有叙,济济雋乂,我弼我辅。伊予小子,恃宠骄盈,举挂时网,动乱国经。作藩作屏,先轨是堕,傲我皇使,犯我朝仪。国有典刑,我削我绌,将置于理,元凶是率。明明天子,时笃同类,不忍我刑,暴之朝肆,违彼执宪,哀予小子。改封兖邑,于河之滨,股肱弗置,有君无臣,荒淫之阙,谁弼予身?茕茕仆夫,于彼冀方,嗟予小子,乃罹斯殃。赫赫天子,恩不遗物,冠我玄冕,要我朱绂。朱绂光大,使我荣华,剖符授玉,王爵是加。仰齿金玺,俯执圣策,皇恩过隆,祗承怵惕。咨我小子,顽凶是婴,逝惭陵墓,存愧阙廷。匪敢傲德,实恩是恃,威灵改加,足以没齿。昊天罔极,性命不图,常惧颠沛,抱罪黄垆。愿蒙矢石,建旗东岳,庶立豪犛,微功自赎。危躯授命,知足免戾,甘赴江、湘,奋戈吴、越。天启其衷,得会京畿,迟奉圣颜,如渴如饥。心之云慕,怆矣其悲,天高听卑,皇肯照微!”又曰:“肃承明诏,应会皇都,星陈夙驾,秣马脂车。命彼掌徒,肃我征旅,朝发鸾台,夕宿兰渚。芒芒原隰,祁祁士女,经彼公田,乐我稷黍。爰有樛木,重阴匪息;虽有糇粮,饥不遑食。望城不过,面邑匪游,仆夫警策,平路是由。玄驷蔼蔼,扬镳 沫;流风翼衡,轻云承盖。涉涧之滨,缘山之隈,遵彼河浒,黄阪是阶。西济关谷,或降或升; 骖倦路,再寝再兴。将朝圣皇,匪敢晏宁;弭节长骛,指日遄征。前驱举燧,后乘抗旌;轮不辍运,鸾无废声。爰暨帝室,税此西墉;嘉诏未赐,朝觐莫从。仰瞻城阈,俯惟阙廷;长怀永慕,忧心如酲。”
上次接到诏书,禁止我们朝会,我感到心灰意冷,料想一直到老死也再没有朝见的希望了。没有想到圣旨下达,仍视为同类予以召见,我到京城,渴望见到陛下。但偏居于西馆,未能朝见皇上,内心焦急,翘首盼望以至坐卧不安。谨上此表并献诗二首,其辞说:“伟大的先父,就是武皇,接受天命,安定四方。红旗所过,九州归降,道德广布,臣服远方。超越商周,赶上唐尧。生下我皇,一样聪明,武既威严,文也雍容,受禅汉帝,统率万邦。万邦受教化,遵循过去的规章,广封兄弟,捍卫王国。皇帝说封你为侯,统治这个青州,海滨归你所有,犹如周王待鲁,车马服饰多么光辉夺目,表示等第的旗帜高悬上头,贤才济济,共同来辅佐参谋。唉,我这小子,恃宠骄傲,触犯法令,扰乱国家制度。作为皇室藩屏,却破坏先帝准则,傲慢对待皇帝的使者,冒犯朝廷礼仪。国有刑律,贬我爵位削我食邑,还准备送交执法官,罪同元凶。圣明天子,厚待兄弟,不忍让我受刑,暴尸于朝市;不同意执法官的意见,哀怜我这小子。将我改封兖州,地处黄河之边。没有给我安排辅佐,有君而无臣,我放荡的过失,谁来给我纠正?我孤苦伶仃,到了冀州,唉,我这小子,竟遭到这样的祸殃。圣明的天子,施恩无遗漏,让我头戴黑色礼冠,腰系红色丝绶。红色丝绶非常显耀,使我增添荣华。授给我符节、玉圭,加封我为王。我仰接金玺,俯持封策,深感皇恩浩大,我恭敬承恩惶恐不安。唉,我这小子,生性顽固,总是罪过缠身,死去羞见先父,活着愧对朝廷。我不是敢傲视您的大德,实在是依恃您的恩宠,您给我的威严、恩宠,我至死不能忘怀。广阔的天空无边无际,而人的寿夭不可预知,我常恐早死,戴罪于黄泉。愿冒箭、石,南征孙吴,或许能立微功,赎我的罪过。我甘冒危险献出生命,免除罪过即已满足,愿赴长江、湘水,挥戈于吴、越。皇上开启爱护兄弟之心,使我们能相会于京都,我侍奉皇上的愿望,如饥似渴。内心仰慕,十分悲伤。上天高远却能听到低近的声音,皇上可明察我的微诚!”又说恭敬地接受您的诏命,将要相会于皇都。星夜整治车马,清晨驾车出发,喂好马儿,涂好车油。命令那从行官吏,为旅途做好戒备。早晨从鸾台出发,晚上宿于兰渚。广阔的原野,众多的男女,经过那些公田,高兴地看到高粱和黄米。遇到婆娑树木,纵有浓荫也不休息;虽有干粮,饿了也无暇食用。望见城市也不进去,看到村邑也不游息,仆夫挥着马鞭,从平路上行走。四匹黑马整齐地奔跑,马首高昂、口中流沫;风在车轭旁吹过,云在车盖下浮动。时而涉涧到岸边,时而翻山越岭,时而沿河岸而行,时而登上黄土坡。向西穿过关口、太谷,时上时下;人马疲倦,夜宿早行。将要朝见皇上,何敢安处。或按节徐行,或长久奔驰,按照预定日期迅速赶路。夜间跑在前面的人举着火把,走在后边的人高举旗帜;车轮不停地运转,鸾铃不停地发出响声。现已到达京都,住宿在这西城。您召见的美诏还未下达,无由朝见。我仰望城上的门楣,俯思皇上所居的宫廷,长久地怀念、想慕,心中忧虑如醉了酒一般。”
帝嘉其辞义,优诏答勉之。 []
皇帝嘉许这两首诗的文辞,下诏书好言回答并加以勉励。
六年,帝东征,还过雍丘,幸植宫,增户五百。太和元年,徙封浚仪。二年,复还雍丘。植常自愤怨,抱利器而无所施,上疏求自试曰:
黄初六年,文帝东征,返回时经过雍丘,到曹植宫中,给他增加食邑五百户。太和元年,曹植改封到浚仪。太和二年,又回到雍丘。曹植常常愤恨抱怨,认为自己具有高才而无处施展,上疏请求皇上任用自己,说:
臣闻士之生世,入则事父,出则事君;事父尚于荣亲,事君贵于兴国。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,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。夫论德而授官者,成功之君也;量能而受爵者,毕命之臣也。故君无虚授,臣无虚受;虚授谓之谬举,虚受谓之尸禄,《诗》之“素餐”所由作也。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,其德厚也;旦、奭不让燕、鲁之封,其功大也。今臣蒙国重恩,三世于今矣。正值陛下升平之际,沐浴圣泽,潜润德教,可谓厚幸矣。而窃位东藩,爵在上列,身被轻暖,口厌百味,目极华靡,耳倦丝竹者,爵重禄厚之所致也。退念古之受爵禄者,有异于此,皆以功勤济国,辅主惠民。今臣无德可述,无功可纪,若此终年无益国朝,将挂风人“彼其”之讥。是以上惭玄冕,俯愧朱绂。
我听说士人生活在世间,在家庭内就侍奉好父亲,在朝廷上就侍奉好君主。侍奉父亲最重要的是使家族荣耀,侍奉君主最可贵的是使国家兴旺。所以慈爱的父亲不能爱无益的儿子,仁慈的君主不能蓄养无用的臣子。按德行授予官职的君主,是成功的君主;按自己的才能接受封爵的臣子,是尽力效命的臣子。所以国君不凭空将官职授给臣子,臣子也不能白白地接受爵位。凭空授予官职叫做错误地使用人才,白白地接受爵位叫做虚受俸禄,这就是《诗经》中“不做事而白吃饭”的诗句写作的原因。从前,虢仲、虢叔不推辞封给他们的两个国家,是因为他们的德行深厚;周公旦、召公奭不拒绝封给他们的燕国和鲁国,是因为他们的功劳巨大。现在我蒙受国家重恩,至今已经三代了。目前正值陛下把国家治理得很太平的时候,我所蒙受的皇上的恩泽,所领受的德政教化,可以说是很重很多的了。但我却位居东藩,封爵处在上等,身穿轻软暖和的衣服,口中吃足了各种美味,眼睛看尽了各种豪华的东西,耳朵听够了美妙的音乐,这都是爵位高、俸禄多所带来的。我闲居时想到古时候接受爵位、俸禄的人,与此不同,都是因为他们建立了功劳,为国家出了力,辅佐国君、造福人民。现在我没有德行可讲,也无功劳可记,像这样长年无益于国家,将遭受到诗人“他这个人,才德与官服不相称”的讥笑。所以我上愧头上的王冠,下愧腰间的朱绂。
方今天下一统,九州晏如,而顾西有违命之蜀,东有不臣之吴,使边境未得脱甲,谋士未得高枕者,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。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,成克商、奄而周德著。今陛下以圣明统世,将欲卒文、武之功,继成、康之隆,简贤授能,以方叔、召虎之臣镇御四境,为国爪牙者,可谓当矣。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,渊鱼未县于钩饵者,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。昔耿弇不俟光武,亟击张步,言不以贼遗于君父。故车右伏剑于鸣毂,雍门刎首于齐境,若此二士,岂恶生而尚死哉?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。 夫君之宠臣,欲以除患兴利;臣之事君,必以杀身靖乱,以功报主也。昔贾谊弱冠,求试属国,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;终军以妙年使越,欲得长缨缨其王,羁致北阙。此二臣,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?志或郁结,欲逞其才力,输能于明君也。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,辞曰匈奴未灭,臣无以家为!”夫忧国忘家,捐躯济难,忠臣之志也。今臣居外,非不厚也,而寝不安席,食不遑味者,伏以二方未克为念。